第一次在網誌連載的小說,不過已經連載完畢了
還因為女主角的名字惹了小小風波= =



(一)
  「我可以追妳嗎?」
  「……看來你的精神狀況比我更嚴重。」
  她轉頭,我追上前去攔下:「我說真的。」
  「你不怕哪天一起走在路上我突然割腕?」
  「不怕,我賭妳不會。」
  「隨你。」說完,她倏地離開,連陣風都沒留下。

(二)
  教室內紛亂浮躁,幾本課本在空中翻飛。我坐到位子上,好死不死一本歷史課本砸到桌上。
  「靠!陳陽俊!不要把你的爛課本扔過來!」我轉頭,把桌上那本畫滿情色圖片的歷史課本丟向教室後方。
  「幹嘛,我畫了新圖要跟你分享耶!」他屌兒郎當地說,不屑地檢起課本。
  「你有看過快遞送貨是像自由球射門那樣啊?」我頭也不回,逕自打開國文課本。
  「不夠意思,你是為了追李韻蘋變得跟她一樣神經質啊?」阿俊用手抓了抓我的頭髮。
  「對了,說到李韻蘋--」睡了一段時間的阿圳醒來:「聽說她前陣子又割腕了。」
  「我說曹公圳啊--」阿俊雙手扶著阿圳的書桌:「你擔心別人的女朋友幹嘛?」
  「她沒有男朋友,何況我又還沒追到。」說完,我又翻了一頁。
  「哇塞!超有自信的耶!」阿俊露出莞爾的笑。
  對於韻蘋的事,我自認非常清楚,只是她的情緒太過飄搖、不定,導致她的行為在外人眼中總是屬於奇怪的一群。
  「阿圳,下次聽到她割腕的事再告訴我。」我交代了一聲,聽到阿圳說了句:「知道了。」

  放學時,我在美術大樓門口等韻蘋。不知等了幾個世紀,韻蘋才幽幽地走出來。
  「不是說不用等我嗎?」她低頭,長髮披肩。
  「反正太早回去也不知道要幹嘛,不如來這等妳一起回家。」
  「……你的人生還真是無目標。」她調整了一下肩上上背帶的位置。
  「我幫妳拿吧,畫具很重,不是?」我逕自拿過她肩上的袋子,發現還真不是普通的重:「妳每天都背這些東西來上課?」
  「差不多,有時候畫素描就比較輕。」她拿起我手上沒開的礦泉水:「可以喝嗎?」
  「嗯。」
  她從書包中掏出便利商店的吸管,開始啜飲手上的瓶水。

(三)
  打開電腦,連上網路,登入MSN。
  握著滑鼠敲敲打打,有時上線其實沒什麼事,只是像是一種習慣動作--看到電腦關著就有想把它打開的衝動。
  螢幕旁的仙人掌冒出畸形的莖,細細的針狀葉佈滿整株植物。
  「叮咚--」有人傳訊息給我,暱稱是--「矛盾,一個美麗的存在」
  我笑了笑,問說有什麼事,他只說是無聊,想找人聊天。
  言不及義地聊了一會兒,他問我最近學校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。
  「我最近在追一個有憂鬱症的女生。」我向他說韻蘋的事,他似乎聽得津津有味。
  「你覺得我有希望嗎?」我問,他只回了句--人算不如天算。
  我搞不清楚他話中的意思。

(四)
  「李韻蘋昨天又割腕了。」午餐時,阿圳淡然地說道:「但美工刀不是很利,疤痕應該幾天後就消了。」
  阿俊聽到這消息差點沒把白飯噴出來:「什麼!她又割腕?」
  我默默不說句話,阿俊反而把手靠過來:「你怎麼一點擔心的樣子都沒有啊?」
  「總得習慣。」回頭,我繼續啃著今天難得菜色豐富的便當。
  「這是惡性循環!你如果真的喜歡她、想幫她就不能坐視不管啊!」阿俊苦口婆心地勸我,我何嘗不知道這樣不好,但--我能做什麼?現在我和她的關係,我能做什麼?
  「我看你放學約她出去逛逛吧,順便勸勸她。」阿圳提議道,我點頭。

  一如往常,我站在美術大樓前等韻蘋。今天的她比較早出來,臉色卻有些蒼白。
  「怎麼了?」知道她不喜歡別人探聽她的隱私,我也不便告訴她我知道的事。
  「沒什麼,畫不好。」她抬頭看了我一眼,又縮了回去。
  「這樣啊,看來美術班壓力也很大呢。」
  「嗯……」
  「我今天要去書店,妳要跟我去嗎?還是我先送妳回家?」
  「……我跟妳去吧,好久沒去逛了。」

  誠品內一如往常的有種商業性的闃靜,輕音樂緩緩地在空氣中漂浮。
  我隨手拿起一本室內設計的書便翻閱了起來。
  「沒想到你會讀這種書。」韻蘋走了過來,手上抱著西洋美術史。
  「考高中的時候,要不是我媽反對,我早就去考職校的建築科了。」
  她笑了一下,雙頰浮出淡淡的酒窩。

  離開誠品後,我送韻蘋回家。
  一路上,她沒有說些什麼,只是靜靜地望著前方、靜靜地走著。
  我猜她是和剛才書中的美術家在對話,便和她一樣什麼也不說。
  「到這裡就好了,謝謝。」
  我陪著她走到巷口,她在街燈下和我道別。
  「嗯,禮拜一再見。」
  我並沒有立刻離開,反而站在燈下看著她走上公寓樓梯後,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。
  --韻蘋她,為什麼要割腕呢?

(五)
  「不然你是想怎樣!」
  一大早進教室便聽到阿俊的怒吼,我習以為常地坐到位子上。
  「我說的是事實。」阿圳平靜地說道,順手撇開阿俊揪著他領口的左手。
  「你屁!有真憑實據就拿出來啊!幹嘛在那邊遮遮掩掩!」
  「阿俊,冷靜一點,待會引來訓導處的人就糟了。」我掛好書包,拿出手機。
  「……」阿俊不甘願地回座,滿臉的不悅。
  「今天又怎麼了?」我問阿圳,他只說:「沒事,嗯……不算大事。」

  今天有美術課,班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藝術大樓。
  經過美術班教室,阿俊特地放慢腳步。
  「你幹嘛?」我問道。
  「李韻蘋不在位子上耶。」
  「那又怎樣,她大概都關在美術教室吧。」我不在乎地說,繼續往前走。
  「你跟她最近有什麼進展嗎?」阿俊關心地問,我搖搖頭。
  「這怎麼行,你再不加把勁連我都開始擔心!」
  「這叫『皇帝不急急死太監』。」我笑道。

(六)
  阿俊和阿圳的爭執日益頻繁,連我都開始感到煩躁。
  「靠!你們兩個到底在吵屁啊!」我拍桌,站起,對著爭執不休的兩人大吼了一句。
  「你不懂啦!閉嘴!」阿俊回頭罵了我一句。
  「你不要介入,這是我們兩個的事。」阿圳忿忿地說。
  「媽的……」我重重地摔下書包,走出教室:「學校不像學校啦!」
  我走出教室、走出大樓、走到圍牆邊,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--
  「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韻蘋有些驚訝地問道。
  「陪妳翹課啊。」我說著,順手把書包甩出圍牆:「有爬過嗎?」
  韻蘋搖頭。
  「那好吧,我把妳抱上去,妳在牆上坐好,不准跳下去,等我爬過去了再抱妳下來。」說完,我抱起身形輕盈的她。
  輕輕鬆鬆地讓兩個人穿越校規和書本疊起的高牆,自己開始得意了起來。
  「要去哪?」我愉快地問。
  「我想去誠品。」韻蘋依舊雙眼直瞪著前方。
  「不會吧,好不容易不用唸書……」我小聲地抗議道。
  「不然我自己去。」
  「好好--我跟妳去!」

  「今天過得如何?」
  「還好,我和那個女生一起翹課逛誠品。」
  「好有氣質的課外活動。」
  看著「矛盾,一個美麗的存在」如此的回答,我笑了笑。
  MSN真是個奇怪的東西,它聚集了所有的怪人,讓每個怪人適得其所,又讓每個怪人找到一個無形的知己。
  和他聊天,我從不覺得負擔,反而他能開導我。
  幾次想問問他的來歷,但我覺得--有些事情如果看清了,反而失去原先的味道。
  「你的暱稱真的很自負,矛盾就矛盾,怎麼會美麗?」我調侃他。
  「在衝突點中往往能找到最真實、最美妙的自我。」他這樣的回答,反倒讓我覺得奇怪。
  「你說的話很矛盾……難怪你叫矛盾!」
  「也可以這麼說吧。」

(七)
  我從不認為自己脾氣很好,只是懶得生氣。
  「你們兩個死賤人吵夠了沒……每天來學校聽你們吵吵吵,媽的我耳朵都要流膿了!」我惡狠狠地瞪著阿俊,他只不屑地看著阿圳。
  「好,」阿俊抽起輕到不能再輕的書包,滿臉不在乎:「那我就回家,讓你耳朵清靜個十天半個月!」
  「最好現在馬上滾!」
  碰--阿俊重重甩上教室前門。
  「幹嘛這樣,這是我和他的事,犯不著換你跟他吵。」阿圳說。
  「靠,你不要來理我。」
  「……你昨天和李韻蘋翹出去了?」
  「你又知道了。」
  「不要小看我的情報網。」
  「……你就不要被我查到是怎麼樣見不得人的來源!」
  「ok,你去查。」攤開手,他一臉自在樣。

  放學,我帶著紛亂的心情在美術大樓前等韻蘋,只是,她沒有出現--
  轟轟的雷聲不停作響,連著幾日的艷陽,今天終於下了場大雨,只是,我就站在雨中,就這麼呆站了兩個半小時……

(八)
  明天是難得的假日,我和他聊了很久。到了凌晨三點,他說已經聽到菜市場叫賣的聲音,我說他在唬人,卻發現時間真的不早了,該休息了。
  「你明天會上線嗎?」我問,心中希望答案不是否定的。
  「會啊,不過可能會晚點。怎麼?」
  「沒有,希望明天還能跟你聊到半夜!」
  「哈!先去養足精神吧!明天臨陣脫逃我可是會笑你的!」
  「知道,那我先下線了。」
  有些不甘願地登出MSN,電腦沒關機我便跳上了床。
  木然盯著天花板,我想起韻蘋的臉。
  --她今天沒去學校嗎?不會是又割腕了吧?
  心中的掛念使我反覆不成眠,索性抓起被子往頭上一蒙--果然我睡著了。

  夢裡,我打開了房門,順著樓梯走到一樓玄關,穿上鞋,又走了出去。
  走到我和韻蘋道別的路口,我竟往她家的方向走去。我從沒去過她家,更不知道她家長什麼樣子,但我卻在半路停在一戶人家門口,按了門鈴,開門的人--是她。
  「妳怎麼沒去學校?妳知道我有多擔心嗎?」我問,她回應我,唇瓣開閤,但我卻聽不見她的聲音。
  「我聽不到妳的聲音,怎麼了?」低下頭,發現她左手握著剛換刀片的美工刀,右手手腕的血淌流不止……
  「韻蘋!妳怎麼又割腕了!」我抓起她的手腕,鮮紅的血就從指間流出。
  瞥過她的臉,她對我嫣然一笑,並笑著對我說了聲我聽不到的再見--

  我驚地坐起,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,不同的是棉被已被自己踢到床下。
  胸膛因急促的呼吸不定地起伏,用手拭去額上的汗,卻越擦越濕。
  昨天放學的雷雨早已停歇,我看看鬧鐘,時針指著五點整。

(九)
  那一次之後,阿俊便沒有來學校。
  平時就沉默寡言的阿圳,更是安靜,完全看不出前幾天兩人爭吵時的痕跡。
  「陳陽俊怎麼了?有叫誰幫忙請假嗎?」導師問,台下一片默然。
  我感受到阿圳直盯著我的視線,儘管他是坐在我後面。
  「曹恭圳,怎麼了?」導師或許察覺到阿圳的異狀,關心地問。
  「沒有。」阿圳簡潔地回答,或許我自己在期待聽到他說些什麼。
  「好吧,」導師吸了口氣:「翻開課本六十三頁……」

  下課時,阿圳挨近我:「阿俊沒來你都不擔心嗎?」
  「他要怎樣是他的事,」我不在乎地說:「不唸書也是他的事,我管不著。」
  「可是是你要他不來學校的……」
  「他有那麼聽話嗎?」我拿出化學課本,站起身:「走啦,去實驗室。」

  試管裡裝著紅紅綠綠的液體,廣口瓶架在酒精燈上方,酒精燈微弱的火焰明明滅滅,好像隨時都會消逝。
  看著微弱的火焰,我突然想起韻蘋,她今天有來學校嗎?
  化學老師在台上講解實驗進行的流程,我輕聲問阿圳:「韻蘋今天有來學校嗎?」
  「硫酸稀釋……」阿圳專心地聽著老師講解,沒答覆我的問題。
  我縮了回來,想想,也對,為什麼要問阿圳韻蘋的事。

  放學,我依舊站在美術大樓前。
  韻蘋還是沒有出現,我仍然站在原地等她。
  手機震動,我接起:「喂?」
  「今天你姐回來了,別太晚回家,要出去吃飯。」母親如是地說。
  「喔,我知道了。」結束通話,我將手機收到書包內。
  抬頭望向美術大樓的頂樓,背景是有些灰白的天。
  我看了一會兒,也不管天空飄下的細小水珠,踢著微濕的黑色皮鞋回家。

(十)
  有時候,什麼都不需要,或許就是擁有了一切吧。
  腦中一片空白,什麼都不想,該說是什麼都想不出來;一切都是空,空就是一切。
  考卷上的空格還等著我填滿它,但我卻怎麼也記不起冗長的公式。
  我索性趴下,管他的晨考!

  「為什麼交白卷?」班長站在我桌前,氣勢凌人。
  「不會算。」我頭也沒抬,就這麼趴著回答他。
  他「啪」一聲拍向我的桌子,我重新將腰桿挺直,不悅問道:「怎樣?我不想算也要你管啊?」
  「你不在乎自己的成績就算了,不要把全班的平均成績也拖下來好嗎?」
  「班平均提高個兩三分就比較了不起嗎?」
  「你什麼時候變得跟陳陽俊一樣了?」
  「誰要跟他一樣?」我踹了桌腳的橫桿,桌面撞擊到班長的腿,他卻不在乎地說:
  「陳陽俊昨天晚上在路上跟人打架,被扭送警局。」他臉色帶著一絲嫌惡:「他還穿著制服,我看八成是跟家裡說要上學卻翹課出去!」
  「媽的你管這麼多搞屁啊!」我起身,順勢將課桌推翻。
  「幹你推什麼桌子啊!」他一拳擊向我,我稍往後退,便輕易躲開。
  我抓起空盪的書包,揪住他的衣襟,身高的優勢使我能平著頭睥睨他:「以後不要跟我提到陳陽俊那個爛白痴!」
  把班長推倒在地,我踹開前門。走到圍牆邊,縱身一躍,我在校外的小巷望著教育的監獄。

  我平躺在床上,身上的制服還有些許汗濕,但我不想洗澡,我什麼都不想做。
  看向電腦的方向,它今天沒有讓我開啟它的慾望。我不想跟任何人說話,可能也包括那個可笑的矛盾。
  抓起棉被蒙住頭,被窩裡溢著汗臭。
  韻蘋一定不喜歡這種味道吧,我想著,但又突然想起,她好幾天沒出現,或許是在逃避我,那我又何必像個傻子似的追著她的情感。
  我是白痴。

(十一)
  阿俊來學校了,他經過阿圳身邊,阿圳只瞥了他一眼。
  他坐在教室正中央,就像矗立博物館中死氣沉沉的雕像,不同的是:雕像的臉上不會貼著包紮用的紗布。
  午餐時,我不願和他一起關在教室裡,便跑出來逛逛。
  經過輔導室,我看見許久不見的韻蘋。她只抬起頭看了我一眼,又低下頭去和我並肩而行。
  「妳很多天沒來學校。」
  「嗯,有些事。」她抬頭:「放學的時候,你沒等我吧?」
  「……」我沒回答,沉默了一陣。
  送她回美術大樓,我說:「放學我在這裡等你。」
  這句話,是一種允諾,或許也是對她問題的回答。

  放學時,韻蘋已在教學大樓樓梯間等我。過於白皙的皮膚,使她看來像是不真實的蠟像。
  我們依然並肩走著,一如往常,路上沒說什麼話,只是到了該分開的路口,她突然停下了。
  「妳不回去嗎?」我問,並低下身。她卻環住我的頸子,臉埋在我肩窩,抽抽噎噎地哭著……
 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,我卻在猛然間瞥見她脖子上的咬痕,看來應該是這幾天才種下的。
  我開始懷疑自己對她的追求是否正確,會不會哪一天我和她一樣並肩走著我卻會突然從她身邊消失。
  她鬆開手,對我說了聲抱歉,便掉頭離開。
  看著她的背影,我有些失落,不知是因為自己對她的感情,抑或是自己對未來的擔心。

(十二)
  這天,我決定翹課。
  窗框外的天空那樣晴朗,我想讓自己灰暗的心情拿出去晾一晾,看看曬完後能不能散發一點陽光的香味。
  依舊,俐落地翻過圍牆,這次我不擔心教官是否就在身邊,我豁出去!

  在街上晃盪了一陣,偶然聽到一間位於地下室的pub正傳出震耳欲聾的音樂聲--其實那只是我的想像,我只能從地底傳來的震動聯想pub內的嘈雜。
  不甚在乎地走了進去,守門的人看我穿著制服也不怎麼理我,好像這間pub沒有任何防守,能輕易攻陷。
  昏暗的燈光和外面的爽朗晴空形成反差,瀰漫在空氣中的煙味有些嗆鼻,酒精也醉醺醺地飄在空中。頭有點暈,當我正考慮著要不要打退堂鼓時,我聽到熟悉的人聲。
  阿圳坐在最裡邊的角落,身邊圍繞著幾個鄰校的混混。每個男子身邊都陪坐著一個女孩,其中一個是鄰校的校花,而阿圳身邊的是……等等,我沒看錯吧!
  「韻蘋!」我大吼,但pub裡音響的音樂蓋過了我的聲音,沒有人注意到我剛剛的怒吼。
  我走上前,一把抓住韻蘋纖弱的手臂,看見她制服襯衫的釦子全部解開,白皙的乳房,甚至乳暈全部攤開在我眼前。
  她驚訝地看著我,匆忙地抓著自己的衣服。

(十三)
  再次回到學校,已過了半年。
  上次從pub衝了出去,被迎面而來的公車撞上,顱內出血,聽說一度失去生命跡象。但我現在還坐在這--窗邊最後一個位子,感覺和天空最接近的地方。
  老媽說,我住院昏迷的那段期間,阿俊每天放學都到醫院報到,在我面前攤開他上課認真聽講的筆記,儘管我看不見、也聽不見他擔心我跟不上進度所做的講解。
  現在我還坐著輪椅,平常在學校的作息都由阿俊幫忙,但體育課時我會到輔導室去--為了讓他繼續在球場上奔馳,我不希望其他人因為我而受到任何拘束。
  阿圳被送到少年管訓所了,聽輔導老師的描述,因為前科累累,才會被檢察官起訴。
  而韻蘋,三個月前已經自殺身亡了。

  阿俊推著輪椅帶我到韻蘋家,那幢曾在我夢中出現的宅院。
  「你有來看她嗎?」我問,阿俊搖搖頭:「你出車禍之後她就休學了,我不知道她的情況。我幫你按門鈴吧。」
  按下門鈴,一會兒便有個女孩出來開門,年紀大概小我們三歲,身上還穿著國中制服,她,長得很像韻蘋。
  「請問你找誰?」看到我們身上的制服,女孩遲疑了一下。
  「我們是李韻蘋的朋友。」
  「……請進。」女孩拉開門,領我們進去。
  韻蘋的照片還掛在牆上,那是她國中的畢業照,和印象中比起來,青澀了許多。
  「她……還好嗎?」我問,才發現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。
  「嗯,」女孩點頭:「跟以前比起來,她現在一定比較好。」
  「也許吧。」我笑道,然後發現韻蘋眼中的我好像在流淚。

  後來我釐清了一切,韻蘋是單親家庭的孩子,她的父親是毒販,和阿圳家有很深的交情。
  阿圳被管訓後,她的父親也再次入獄,而她,就在那個月用一只刀片讓自己的生命成為一朵燦然的曇花。
  韻蘋的妹妹正是我在網路上認識的「矛盾」,她成熟的言談一直讓我一為她是社會人士,但實際上她卻是個國中生--超乎人想像成熟的那種。韻蘋死後,她被社會局安頓在寄養家庭,我們前去拜訪的那天,剛好遇上房屋被法拍,而她回去收拾東西。

(十四)
  高三下學期開始,我不再開口講話。一開始阿俊的關心,我只笑著對他搖搖頭,頂多寫下自己想說的。
  我看過精神醫師,卻找不出原因,而他們把一切歸罪於我之前不正當的轟轟烈烈。
  這天我自己到了頂樓,看著初夏的天空,突然想起我出車禍的那天。
  也許我心中的灰暗,再晴朗的陽光也無法照亮它吧。
  我往下看,頂樓並不高,但我卻覺得自己離地面的人群好遠好遠。
  突然瞥見矮牆上寫著一些字,好像有人量了頂樓的高度,算過了重力加速度後墜樓的力道、時間。
  字跡有著美術作品的味道,之前韻蘋跟我介紹過,那是油畫顏料--那些式子是她寫的,還留下了日期和留言。

  「給來過這裡的人:
  「  我們都該學著放手、學著放棄執著,
  「  我們不屬於誰,也沒有人屬於我們,
  「  一切無法強求,反正我們也無法得到一切。
  「  那就放手吧,再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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